长安的春，总裹着层精致的薄纱，朱雀大街的牡丹开得泼辣，富贵人家的笑语顺着曲江池的暖风飘，可相府高墙内的海棠，却在某个雪夜落尽了最后一瓣芳华，当裹着冰碴的圣旨“砰”地砸穿雕花门板，铁甲踏碎青砖地，苏婉儿手里的银剪子“当啷”坠地——剪断了最后一枝待放的春意，父兄流放岭南，苏氏满门三百余口，一夜成了史书里冰冷的“获罪”二字，她摘下腕上的羊脂玉镯，换了三个粗面馒头，从云端跌进泥泞：昔日穿罗绮的相府千金，成了长安西市桥洞下，靠着捡菜叶果腹的孤女。
媒婆来那日，她正蹲在河滩上洗补丁摞补丁的旧衣，冻红的手指攥着破布，像攥着最后一丝体面，媒婆唾沫横飞：“刘乞儿？西市人都说他是天生的讨饭命，冬天睡马厩，夏天捡馊饭，可你如今这样，嫁给他好歹有个遮风挡雨的窝。”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，像块浸了水的棉布裹着长安城，苏婉儿没犹豫：“嫁。”
新婚没有红烛，只有破庙里一盏昏黄的油灯，火苗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，像随时会熄灭的梦，刘乞儿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麻衣，端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递过来：“只有半块杂粮饼，你吃。”苏婉儿咬下去硌得牙疼，却看见他眼角的细纹里藏着与她相似的疲惫——那不是乞丐的麻木，是被生活磨出来的、藏得很深的倔强，像块被溪水冲刷了千年的石头，棱角分明却温润。
地痞来收“保护费”那日，苏婉儿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缩在角落，可混混刚抢走她藏起来的半块饼，刘乞儿突然从神像后窜出来，手里的打狗棍耍出残影，三两下就掀翻了领头的人，她吓得攥紧衣角，却见他转身时，后腰的衣襟下隐约露出一截暗红色的旧伤疤，像枚褪色的烙印，刻着不为人知的故事，深夜他总不见踪影，有时带回一包发霉的干粮，有时袖口沾着洗不掉的血渍，有次她甚至听见他在破庙后用她听不懂的方言念叨：“阿兄，再等等，等我们有了兵马，定要夺回这江山。”
苏婉儿开始怀疑，这个连自己名字都说不清的“乞丐”，或许不是表面那么简单，而刘乞儿也渐渐发现，这个总在破庙里缝补旧衣的女子，眼里藏着比他更坚韧的光——像冬夜里不灭的星子，再冷的风也吹不灭，他教她用石子打野兔，她教他认字；他冒着大雪去城外挖野菜，她把捡来的草药晒干塞进他的破棉袄；冬夜下雪，他把捡来的炭盆全推到她脚边，自己裹着破麻袋缩在墙角，嘴里嘟囔：“你体弱，熏坏了可没人为我缝补衣裳。”她给他掖好被角，突然发现他手腕内侧有处淡青色的旧刺青，像片未展的柳叶——那是前朝皇室的“柳叶符”，她曾在父亲的密档里见过，那是“复国”的暗记。
前朝余孽的阴谋如蛛网般铺开，腐败的官僚爪牙伸向市井最阴暗的角落，苏婉儿用相府小姐的智谋联络民间义士，伪造账目骗过官府；刘乞儿则凭着从小在宫里练的身手，夜探太守府盗取兵符，有次他被围困在断龙崖，她穿着嫁衣扮成农妇，混在难民里给他送箭，箭筒里藏着她写的血书：“我等你回来，做我的皇后。”
他夺回王位那日，她站在太极殿的丹墀上，看着他身披玄色铠甲，一步步走上龙椅，他没有让她住进金碧辉煌的凤宫，而是牵着她的手走过九重宫阙，对满朝文武说：“朕的皇后，不是靠母仪天下的尊荣，而是陪朕从破庙走到这里的女人。”她以仁德治后宫，用远见辅朝政，世人说她是母仪天下的典范，只有他们知道，那顶凤冠的重量，是半块杂粮饼的温度，是破庙里昏黄的灯，是两个从泥泞里相互搀扶着，走向光的人,共同写就的传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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